燈花旋落

　
作品名：《煙歌行》

分　類：原創／BG
狀　態：連載中

步出文德殿時，趙元偓的面上盡是落寞。

就這樣吧、就告訴靜妍父皇不許，還是成親吧……這樣、就這樣吧，自己也想跟靜妍成親的，不是麼？自己何必如此鑽牛角尖呢？捨去那些無謂的、庸人自擾的想法，跟靜妍快快樂樂地過日子不就好了……自己明明這樣渴望的，何必要這樣煎熬自己？

靜妍明明也說不同意取消婚約的，自己到底還在堅持什麼？就這樣盲然地順從聖旨下去不就得了──忽視自己心底那細微的抗拒聲音。

可是一旦對這段感情有了一絲絲疙瘩與疑慮，他真的還能裝作無視地繼續過日子麼？

靜妍是那樣溫柔且順從，明明心裡記掛著別人，卻仍一聲也不吭默默地接受一切，在燈夜那日，聽得靜妍對自己談成一切後，他幾乎不敢去想，在春宴上被許婚當下、以及之後城中傳得沸沸揚揚時──靜妍心裡該有多麼苦澀與難受。

一想了，便決心裡有數道嘈雜的嗓音，撻伐著自己的自私。

許婚雖然不是自己的要求，可在父皇同自己提起時那當下自己發狂般的喜悅，此時此刻讓他覺得全化成了無比的罪惡感，好似自己那樣卑劣，將自己的喜悅建築在靜妍說不出口的痛苦之上。

靜妍總是溫柔地順全大局，自己怎能裝作若無其事地利用她的善良，自私地與她成親？

可是，要壓抑下自己的想望，是那樣困難、那樣折磨，好似任何一個動搖，都可以讓他好不容易下定的決心登時鬆潰。

無論如何，他一定要說服父皇才行……

趙元偓神識幽忽悵怳，順著熟稔與直覺欲穿過文德殿外那兩列三省六部的衙舍、出宮回府。在走入樞密院與政事堂一列屋舍的廊簷下時，他恍然看見，向延恩溫溫佇立在政事堂外的轉角，眼神淡淡落在自己身上，好似正候著自己。

「六王。」望見他來，向延恩率先溫溫出聲，面上掛著慈藹的淺淺微笑。

「向……大人？」趙元偓趕緊忙亂地收拾自己一時散亂的情緒。

「六王看來臉色不太好，可是近日太累了？」向延恩方才在文德殿外，便看見趙元偓神色黯淡，少了素來的溫沉，心裡不禁惦記下了。

「嗯……大抵是吧。」趙元偓怕讓向延恩擔心，遂撐出一抹笑，然而失卻了喜悅的笑容，反而更顯無奈與哀傷。

「聽禮部尚書說，操辦婚禮之事，六王事必躬親。六王有此番心意，下官自是感激，只是別讓自己累壞了，若真有太瑣碎的細項，還是讓禮部處理吧。」向延恩寬慰道，看著趙元偓面上的力不從心，不免有幾分不捨。

他慈藹地望著趙元偓，卻見他微微張了唇，怔怔地望著自己半晌──「向大人，我想……解除與靜妍的婚約……」

「六王？！」向延恩一訝，未曾意料自趙元偓口中聽得這番話，素來沉穩持重的不禁讓疑惑與慌亂擾了臉色。「這……這可是靜妍她的意思？」

「不，不是的。向大人，你聽我說──」趙元偓怕他誤解，急著解釋，「是我、是我的意思……」

不知道為什麼，在這名向來對自己關心備至、溫和慈藹的長輩面前，趙元偓喉頭竟幾乎要哽呃住。向延恩素來便是待人和藹，自從自己與靜妍往來密切起來後，與向延恩互動的機會也多了許多，向延恩對自己一直關切有加，在這片陰晴難測的宮中，是一道難得的溫暖，想到自己的固執驚動了這日日為朝政勞心戮力的賢相、添了他為人父的擔憂，他心裡便有許多過意不去。

「是我自己提出來的……」趙元偓話語驀地顯得飄忽，同時，他徐徐側開腳步，朝衙舍外踱離。向延恩雖疑惑、疑惑向來對煙兒最是真心深意的趙元偓，為何突地這般決定，然他不打斷、也不追問，只是靜靜隨在他身側，半晌，聽得趙元偓悠忽接聲：

「我不能用這種方式得到靜妍……她該有追求自己所愛的機會……」

「可煙兒……與六王不是一直處得挺好麼？」向延恩不明白。或許，他與向雲煙無論再如何親近，畢竟不懂女孩的心，更遑論向雲煙早熟懂事，在自己面前總是一副嫻靜體貼的模樣，壓根教旁人無從看出她的心事。

「靜妍是我的知心人，可我──不是靜妍的有緣人。」趙元偓眉宇間，隱約淌流哀傷。他話語懸著，心裡掙扎，不知該不該將一切道明。靜妍必定不希望自己這般多嘴的吧……她向來最不捨父親為自己擔心。

可，就是因為靜妍總是顧念大局、總是怕父親擔心，所以寧可默默忍受，也不願違抗婚令。他若不說出口，靜妍只會繼續為了父親而將一切隱忍在心，只會繼續勉強自己的心意──他捨不得她這樣。

趙元偓心一橫，哽了聲，將一切娓娓道出，「靜妍她……其實心裡有人。」

他的聲音，有幾分不易察覺的顫抖，摻混在他濁啞的沉嗓之中。他微微背著向延恩，不敢讓他瞧見自己面上的哀傷，努著聲，將自己所知道的一切緩緩說與向延恩聽。

說向雲煙對自己其實向來只是純粹的知己之情、說向雲煙生來便帶著上輩子的記憶、說向雲煙好不容易尋到她朝盼暮望的人卻讓皇上指了婚。

「煙兒她……」向延恩聽了趙元偓一番話，一雙素來溫和的眸微微瞠訝，有幾分陌生、幾分沉痛、卻有更多的不敢置信，可他稍稍回想，思起向雲煙自小至大的言行、舉止，一切卻又好似貼合趙元偓所說。原來煙兒比起同齡的女孩，之所以那樣早熟嫻靜、那樣聰穎深慮，是因為她背負著的，怕是比自己一生歷練還要沉重、滄桑。

「……靜妍是怕向大人擔心，也怕我心裡難受，所以什麼都不曾說。」

「所以……六王想與煙兒解除婚約麼……」向延恩知道了緣由，在想通的當下，心裡卻是猶疑起來，「可六王……這樣真的好麼？你與煙兒相交數年，你的心意，本官甚是清楚不過……」

趙元偓竟願意為了向雲煙犧牲至此，他心裡有感動、卻也有愧疚，更遑論是向雲煙的感受了，「遑論皇上了，煙兒她……也不會答應的吧？」

「我心意已決……即使靜妍不答應。」趙元偓微微斂下眸，斂去眸中灰絕的落寞。「事已至此，勉強成婚，每個人都不會幸福的，包括靜妍、包括我……」

「是麼……本官知道了……」向延恩沉沉一嘆，嘆出最深的無可奈何，他心疼自己的女兒，也心疼眼前這名總是默默壓抑自己的溫柔青年。

「父皇那裡，我會想辦法的。向大人，你幫我勸勸靜妍，好麼？」趙元偓懇求地望著向延恩，瞳中是一抹哀戚的暗灰色。

「本官自是也捨不得煙兒這般煎熬，可是……若真解除婚約了，煙兒真的便能獲得幸福麼？」向延恩添上了幾分歲月紋路的眉宇不解地擰起，有幾分想不清，「六王說的那人，對煙兒可有意思？而且……煙兒若讓你退了婚約，還會有人願意娶她麼？」

「呵，靜妍那樣好，怎會有男人不願娶她？那人……便是都承旨黎大人的兒子──黎君胤」語落，趙元偓沉沉地、沉沉地洩了口氣，心裡，好似有了什麼決斷，「向大人放心，我不會壞靜妍名聲一分一毫……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