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品名:酹江月
分 類:原創/BG
狀 態:連載中
轉眼間,夕陽已全部落至地平線下,大半的天空已然轉為黑藍,只餘遠方一點藍紫色的暉光,將山林渲染得一片神秘寧靜。
若無掌火,便只是勉能視物的昏暗程度。溪邊的矮屋內,老人在木桌上點了一盞燭,照亮一小寸空間,只見一旁的女子踩著有些年久失修的木椅,蹬高了身子正在修補矮屋的屋頂。而屋子四面牆與門窗大致上都已被修復得足以頂用幾日,屋內一些先前遺留下來的器物也經過了一些整理,原本有些破舊的矮屋,作了一番修整之後已是堪住。
女子按照老人的指示,將撿拾來的木枝捆束成排,以繩索將其固定在屋頂破漏的地方,她按穩了木枝,抽出繫在腰間的麻繩正欲捆上。
「嘶──」手指上突然傳來一陣疼痛,女子反射性地縮回右手,定睛一瞧,淡淡地血痕緩緩自食指上顯現。
「怎了?」坐在一旁看著女子修葺屋頂的老人瞧見了,問了聲。
「沒事,只是給樹枝劃了道口子。」女子見只是道淺淺的劃傷,不甚嚴重,便繼續著手下的工作,拉緊了繩索固定,隨後打上幾個緊緊的結,確認束得確實了,便要跨下墊在腳下的木椅,然一個未踩穩,踩在了椅子木楔的鬆脆處,木楔一裂,椅腳與椅面鬆脫,女子腳下一空,就要落到地上。
老人不疾不徐地伸出一隻手,在女子扭傷腳前扶正了她,才免去了皮肉災傷。
女子站得穩妥後,發覺老人若有所思地看著自己,眼神帶著若有似無的深意,讓她有些慌亂,連忙越過老人的身側,往室內另一角走去,「我先去準備晚膳……」
「不用啦,橫豎山下買回來的包子還有一些,今晚就別炊煮了吧。」老人瞥了一眼女子的背影,似在深思,「看妳心不在焉的樣子……要覺得屋子裡悶,便出去走走吧。」
「師父,我沒有……」女子趕緊辯解,怕眼前睿智的老人瞧出自己心裡的端倪,然一雙如寒星的瞳眸卻不安地閃爍。
老人只是揮了揮手,示意女子無須再多說,便負著手逕自走到矮屋的內間去了。
女子看著老人緩緩走開的背影,吐出一口重重的濁息,撫著額側轉身向外走,離開了木屋。
迎著近晚的涼風,女子順著矮屋外邊的溪岸,緩步逆行而上,淺溪在她的耳邊沖刷過兩岸礫石,嘩嘩啦啦地在她耳邊響動,與風吹林濤交雜成一首山林晚間的清唱。
走到她覺得僻靜之處,方停下了腳步站定,離岸沿只有兩三步的距離。雙眼適應了林中的幽暗,女子凝視著奔流的溪水,如有一泓不知名的情緒自她如墨潭般深濃的眼底流過,而她的心思,似也隨著奔流的溪水而放漫恍惚。
今晚,她的確是心不在焉了。因為她一直在想他,只為了今天傍晚時聽見的那一聲,像極了那人溫潤嗓音的呼喚。匆匆忙忙的自林子裡逃開之後,這個問題一直占據在她心上,修屋子的時候、補屋頂的時候,連方才這一路走過來,都在想著那聲音到底是不是他。至今,她好似還聽見,那叫聲地迴盪在晚間的林中,敲擊著她脆弱的耳。
然而她的理智清楚地知道,這一切只是自己的幻覺,因為,自己的確是思念他思念得狂了。
在隨著師父四處行腳的過程中,偶爾看見背影與他相似、一樣一身衣白似雪的人,她每每錯認,以為自己見到他了。直至近些瞧見了,才知一切不過是自己的思念作祟。
起初,她責備自己,是否開始遺忘他了,才會連他跟別人的樣貌都分不清。
後來,她才認清,便是自己將他記得太牢、記得太深,才會將他的樣貌、套至每個與他相像的人身上。
她不過是,太想、太想見到他。甚至只消知道他便在自己身邊不遠處,都能讓她心中的疼痛稍稍平復。
但,見到他,此生已是不可能了。
過了好些年,然而在想起那一年、那一日,那一副溫潤如玉的身軀,頹倒在自己的背上時,她仍是心如刀割。以前冷心寡情,不識何謂情愛,在刻骨銘心過一回之後,才知道思念確實是濃烈得足以使人發狂,逼瘋了雷鳴與雷錚兄弟,也幾乎快要逼瘋自己。
她不奢望能夠再見到她,那日的矮屋之中,穆桓與青石老人留時間予自己和江楚,便是永遠的訣別。而今,她唯一能作的,唯有祈禱此刻的他,過得很好很好,祈禱他能遇上一個身分背景比自己單純的女子,帶給他簡單安然的幸福。
只要他過得好,如此……便足夠了。
可是……為何已經拼了命地這樣告訴自己了,眼眶卻還是被突來的酸澀侵襲,澀得教她斂下了眼眸,也斂下了一片濕潤。一手撫上了心口,那裏,隱隱泛著疼痛。
她終究是自私的,終究心底還是壓抑著強烈的、想要留在他身邊的渴望、不曾稍減。三年來,她始終說服不了自己接受這個命運的玩笑。
命運讓她遇上他、讓她愛上他,卻讓她成為他命中的煞星、帶給他劫難。這樣的結果,要她情何以堪?
每一次暗自祈禱著他能在天涯的另一方過著安然幸福的生活時,就宛如在自己的心口狠狠劃上一刀。
若早知如此,自己……還會希望在那一日清晨的幽暗山洞中,窺見那一絲光明溫暖麼?
命運,難道就是一個個的玩笑麼?
山間的風吹得她眼眶酸澀刺痛,懸在眼角的淚水欲墜未墜,她趕緊撐起笑容,用力地吸了吸鼻子,不讓眼淚落下。她向來不習慣表現得如此脆弱。
忽地,有人輕輕拍在她輕輕顫動的肩頭上,一聲淡淡的聲音隨著山風傳入她的耳。
「姑娘,妳還好麼?」
她一驚,本能的警覺讓她反射性地一個回身就擒住無聲逼近的人,牢牢地握住了那人的手腕,而來人的輪廓也隨之映入她的瞳眸之中,讓她宛若觸電般狠狠一驚。
江楚?!
尚未收回的眼淚,便如此自頰邊滑落,墜在晚風之中。
手上突來的箝制讓江楚一訝,然卻遠不及那張狠狠撞入自己心裡的面容所帶來的震撼。那是個冷漠且艷麗的女子,眼眶卻泛著明顯的紅澀,一滴淚硬生生自眼角剝離、滑落,一副倔強而不願示弱的樣子。
那女子一個回眸,便深深烙印入自己的心底,他突感胸口一陣灼熱。
指尖輕輕一顫,心裡竟有種衝動想拭去她眼角的淚。
她一瞬怔愣,不敢相信眼前所見。然指間所接觸到的肌膚是溫熱得如此確實,煨在她一向冰冷的手上。
是他……真的……是他……在光線幽微的層層林蔭中,她清楚看見了江楚的輪廓,彷彿烙印般刻入自己的瞳眸。
忽來的強烈悸動在胸口突突跳著,她的心宛如被懸至喉口,害怕失重墜落,似有塊壘哽住了言語。她輕顫著微微啟唇,未有言語,眼淚便撲簌簌地直落下來,止不住地如斷線珠鍊。
不能、她不能再見他……她會……害死他的……她心底浮現那一年,一把大刀貫過他溫潤如玉的身軀,而他氣息殘破,奄奄垂絕。
心底被陡生的恐懼襲上,她宛若觸電般猛然放開他的手,調頭轉身便要逃開。
卻換成自己被身後突來的箝制牢牢抓在腕間。
「姑娘,」身後傳來溫潤的叫喚聲,「抱歉,是在下貿然靠近,有所唐突了,不過可否請姑娘稍作留步?」
江楚把女子的倉皇躲避看作是因為自己的冒犯,然那一瞬間不加思索地扣住女子的手,卻直覺到連自己也驚訝,好似那樣的動作早已習慣且熟稔,而女子的雪白皓腕,亦這般契合自己的掌握,好像天生就該被自己牢牢握住。
女子心一沉,背對著江楚的臉龐眼淚肆流,她努力嚥下不斷湧上的哽咽,不敢轉頭。
她想起多年前那一個冬夜的客棧外,寒涼的月光洩了一地如水,她甫自客棧的小門脫身而出,正欲離去,手腕卻被身後強而有力的大掌一把捉住,回眸,對上笑意淺淺的溫潤男子,兩人立在清澈的月色之中,如披一身寒霜。
那一個箝制,讓自己再也壓抑不了心底的衝動,去趨近那一片雪白光明;卻也讓自己將死劫帶入他的生命之中。
她,不能再重蹈這樣痛徹心扉的覆轍。她必須快點從她身邊走開。
然而,儘管知道必須掙開他的手,她卻無力施為。離開他一次已經耗竭了她的心力,她何來第二次的意志力掙脫身後的男人?若有,也早被三年來的相思消磨殆盡了。
「姑娘?」江楚見女子沒有反應,又輕輕呼喚了一聲。然而卻未放開手,不知為何,這樣牽著她的手,竟予他一種熟悉且安心的感覺,好似不用再害怕三年來心底的空虛與宛如殘缺了的記憶。
「……閣下有什麼事麼?」她微微偏過臉,故作鎮靜,壓下了喉頭的哽咽後,是一派冷靜,教人渾然聽不出背後抑藏了多龐大的痛楚。
「是這樣的……不知姑娘是否便是下午在山賊手中救了家母的那位姑娘?」江楚方才用完膳,獨自到山林之中散步,遠遠地看見女子,便覺得她的身形、穿著相當符合江夫人所敘述的救命恩人。走上前打算探問,卻聽見極細微的啜泣聲,教他疑惑,然女子似乎陷在自己的情緒之中,連自己的靠近都沒有察覺。
他禮貌性地輕拍她的肩,卻被回過眸來的那張面容攝去心魂,他眼光凝視著她帶淚的臉,再不能移開。
原來……下午那聲叫她牽掛的聲音,真是他。這麼多年之後,他的聲音又真真切切地傳近了自己耳中,不是幻覺,也不是夢,真的是他。而她救下的婦人,竟是他的娘。
命運,居然又這般捉弄人地將兩人牽引在一起。究竟是要自己為前半生的殺孽付出代價、以思念作為折磨,還是容不得江楚的死裡逃生?命運,只有這般殘酷的一面麼?
「路見不平罷了,無足掛懷。」她感覺到自己腕間被他圈握住之處開始暖熱生汗。明知道該快些逃開他的,然她卻一點也掙脫不了他的手,因為要再次自他身邊離去,要先狠狠撕碎自己矛盾得南轅北轍的心,以痛制痛。她只能背著身子,在他看不見的地方,努力地壓下心底的疼痛,然後冷冷地應著他,裝得好似自己與他真是陌路相逢。
或許,他會因自己的冷漠知難而退。因為……自己放不開他的手,那便讓他自己放手吧。因為只有他,不會因此而難過。
「姑娘今日不只從山賊手中救下了家母,更替她奪回了玉鐲,那玉鐲……是我爹娘的定情之物,對家母甚是重要,家母除了感激,只有感激。這份恩情,我母子倆若不報,心裡便不踏實。不知道……可否請問姑娘的名姓?」江楚看著女子微微回過身、纖瘦的背影,緩緩說著自己的來意。他知道自己仍於禮不合地握著女子的腕,然而,他卻一點也不想放開,他總有種感覺,好像自己一放開了手,眼前的女子就會倉皇地逃離自己而去,就像方才她一看見自己便要逃開一般。
而他,不想要這樣。
江楚,在問自己的名呢?他果然……忘得一清二楚了。他真真正正,連自己是誰都不曉得了。
「……不過順手之為,我並無以此相求回報的打算。」依舊是冷冷的聲音。女子板著嗓,深怕洩漏出任何一絲情緒。自己之於他,只是個陌生人,流露出太多異樣的情緒,想必……他會相當困擾罷。
可是,他怎麼還不放開自己的手呢?他不知道,越是這樣握著她的手,她的心底越有一種不該有的期待,如荊棘般蔓生延長,然後,細細密密地紮痛自己的心嗎?他握得越久,埋藏在心中三年的眷戀便越是壓抑不住,如噬人的海潮一般不斷襲上心頭,侵蝕她的理智。
她怕自己會忍不住回過身狠狠摟住江楚的衝動。
「姑娘過謙了。不如這樣吧,姑娘最近可有什麼需要或是願望?在下是壽春堂的江楚,若有我能幫得上忙之處,還請姑娘不吝開口,便當作是讓在下稍償這份恩情,可否?」江楚提議著,想起今日母親所敘述之情況,更覺得女子身分之神秘。如此山林之中,竟有這般美麗且武藝驚人的女子,卻又如此冷漠寡言,教他不禁好奇她的來歷。
怎樣的人家,會生養出這樣一個能夠赤手空拳便制伏兩名大漢的女子?又為何,那雙如冬日凝潭的寒眸,會帶著淚痕,教他心酸如斯?
為何初初見面,女子的模樣便穿透了層層心防,落在自己心的最底處,甸甸地壓在有著莫名傷痕的一角,每看她一次,心便隱隱揪痛?對她的好奇,莫名地成為一種迫切。
一直以來性淡的自己,心裡竟也會有這樣的衝動、這樣的牽掛。
「……我什麼都不需要。」沉默須臾,女子開始有些心慌。自己與他,是不該再有任何牽涉的,然而這個晚間,兩人卻意外地走入了彼此的人生,擦肩而過便罷,然她們卻在此時此處,牽絆了彼此這麼久。久到女子開始害怕,害怕自己又在他的生命裡留下不應該留的痕跡。
然後……又帶給他劫難。
「時候不早,我該走了。」她依然酸澀的眼飄向林子的幽暗之處,同她的瞳眸一般幽深得看不見底。雖找了個這樣的藉口想離他而去,然而腕間卻還是眷戀著他溫熱的觸碰,沒有掙開。
江楚抬頭看了看天色,的確原本還勉強看得漸遠天之處一抹墨藍的黃昏之末,已然完全轉暗,他相當抱歉地說,「抱歉,一時不察,耽誤了姑娘的時間。不過……既然天色暗了,那便讓在下送姑娘回住處吧。」
「不用了──」未料到他會這麼說,女子深吸了口氣,轉過身子看向他,堅決地回絕。
「是在下耽誤姑娘至這麼晚時間,若讓姑娘隻身回去,在下於心不安。我與家母已然欠下一次恩情,怎敢再讓姑娘因我之故而必須再犯著危險,在這麼晚的時間獨自走在林中,」江楚懇切地說著,見她馬上就要開口推辭,趕在她脫出話語之前又說,「請姑娘切莫推辭,在下知道這樣糾纏著姑娘要償還這份恩情或許打擾了姑娘,不如便讓我陪這一段路,日後,定不再相擾。」
她一時怔愣,沒料過眼前的男子會有如此的反應。她所認識的江楚,向來是性淡若水的,對於外人,總是沒有多大興趣,也鮮少表現得積極主動。然而,現下這一個抓著她手不放、又說送她回去的男子,卻像極了當初在嵐皋的客棧外,那個一把揪住自己手、邀請自己同行的江楚。
有一瞬間,她真的有種錯覺,好似江楚不曾忘記過自己,不曾忘記過這段感情,只是要同她開一個玩笑。可是,如何可能呢?他的眼神,再也不如三年前一般,在若水的溫柔中蘊含著濃烈的眷戀;他的眼神,就像看著一個不認識的人一般地看著自己。
「……我的手。」思及此,心底倏然一冷,她漠然地開口。
「失禮了。」江楚歉然一笑,放開了一直捉在她腕間的手。然肌膚上還留存著方才緊密相貼相觸的溫熱,放開手霎那,有一股空虛伴著冷風竄入他的掌心,宛如一陣失落來襲。
「你說的,日後,莫再相擾。」女子冷冷拋下這句隱有深意的話,轉身便逕自走了。
似是立刻意會了女子的意思,江楚抬起從容的腳步跟上。身形算是相當高挑纖瘦的女子與自己僅相差半顆頭,江楚默默隨在她的身後約半步,儼然護送的姿態。女子未再啟唇,江楚便也不開口吵擾了這山林晚間的寧靜。然而,在這龐大的幽暗與靜謐之中,看著女子的腳步,他卻不禁陷入了自己的思緒。
尋上這名女子,的確是為了報恩。但是……這般糾纏著她,卻不只是為了報恩,好像有更強烈的念頭驅使著自己,讓他不由自主地希冀待在女子身邊,與她多相處一些時間。
他無法解釋為何才初遇這名女子,心中會那樣地被吸引、產生那樣的執著。他向來是隨和不強求的,可為何,他看見女子離開的背影時,心底好似也要隨著她的離去而割裂了一般疼痛。
好似,很久之前,也曾經有一個人,這樣從他的心底被剝離。
好似,只是好似。或許一切都只是自己的妄想,只是自己的錯覺。只是心口被那塊玉珮壓得悶了,才有心痛的錯覺,其實,什麼都不曾發生過。
他的記憶,是這樣告訴他的。
或許,是因為那張冷艷的臉龐上突兀的淚痕吧,才讓自己移不開眸。然而,她又為何要哭泣呢?是什麼事情,讓她那樣的傷心?
兩人走在溪岸旁,流水潺潺自身旁流過,彷彿也要送兩人一程。
須臾,江楚終於按捺不下心底的疑問,「姑娘方才……似乎很傷心?」
女子微微側頭瞥了他一眼,嘴角若有似無地扯出一抹苦笑。
是哪,她是傷心,而且正是為了他傷心,怎知,他竟然出乎意料地又來到了她的身旁,然後毫無所知地看著自己的傷心、自己的難過。
「不關你的事。」她轉回頭,專心看著腳下的路,不讓江楚有機會看見自己眼裡的哀傷與怨懟。打從他被安排遺忘自己的那一刻開始,所有的悲傷、痛苦,都只能自己一個人獨受了。
可是,為何此時此刻,又默許了他跟在自己身旁,伴自己一程?
是不是,她已經不夠愛他了。她一直以為,只要思念起他的時候,心會疼痛、會酸楚,便是這份愛還存在,她也相信,只要江楚過得安好,她便願意抱持著這份思念與痛楚,活在沒有他的世界之中。
然而如今,她卻無法為了保護他而割捨自己的私念,儘管知道這樣會再一次地害了他,她卻還是壓抑不下這份渴望待在他身邊的衝動。
能不能就讓她任性這一回呢?三年來,她已經忍得太辛苦。
只要這幾里路就好了。只要走完這幾里路,她就要告訴自己,真的不能再見他了。
所以,只要再幾里路就好了。
兩人之間落入沉默,須臾無聲。這使人心緒躁亂的靜默,如恆久的藩籬橫亙在兩人之間,久得好似時間停止了一般,好似一切都成了一幅靜畫,刻劃著龐大靜止的悲傷。
然對她來說,若時間真能停止了,那就好了。
可惜無法。隨著前方微弱燈火的隱約浮現,她知曉,時間是從來不曾、也不可能停止的,再美的夢終有轉醒、破碎的一刻。
儘管已經準備好開口了,腳下仍是眷戀地多向前走了幾步,直到矮屋的輪廓勾勒在昏黃的燭火中,她才不捨地停下了腳步。
「……已經到了,你可以走了。」她的瞳眸歛得幽深,教人窺不見心思。
「嗯……」江楚低低應了聲,語尾懸著,似是尚有話未啟口,「未來三日家母與我都住在山頭上的永安寺裡,姑娘若有事需要在下的幫忙,可以往那兒去尋。只要是能力所及,江楚定會竭力相助。」
江楚語畢,一瞬沉默之後,女子緩緩轉過身來,眉眼低歛,淡淡開口,「能力所及……是嗎?」
「是,若姑娘有任何要求,還請不吝開口。」江楚直直地看入女子幽深的瞳眸。眼神相觸瞬間,他看見了一泓哀傷,在她眼底匯聚成潭,清清楚楚地映出自己的模樣。
江楚一訝,未來得及思索,只見女子薄唇微動,低喃幾字,話語飄忽得一溢出唇齒便散逸在晚風之中,教他來不及意會過來。語畢,女子便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。
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遠方燭火的光暈之中。半晌,江楚才拼湊出她的話──
「只要……你好好地活著,就夠了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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