燈花旋落

縱使眾人皆知戰爭在即，然開戰那一刻，卻依舊讓人覺得有些措手不及，即便是率先攻上天印山的正道兵士們。

上一回先占上風，後頭卻被逆轉局勢之辱，讓正道更加謹慎，分由六個方位一齊突襲胤天皇朝，目標便在圖得胤天防線中一絲破綻。

天際雲低霾晦，宛如一片龐然的霸氣凜然壓落，懾人心魂，一股浮浮不安在陰沉的空氣中躁動著，隱約宣示那一觸即發的干戈。

「衝啊──」

一聲喝響，戰火倏燃。

刀劍齊聲出鞘，霍然劃開一陣銀浪，摧折草木，三教前鋒軍眾聲高喝，帶著激昂的鬥志一舉衝入胤天外圍皇林，雜沓的腳步聲震碎山林。

胤天皇朝將交戰哨線拉至綿江之外百里森地，駐守哨線的軍士各個眼神專注，直盯著前方動靜，耳際傳來幾里外逐漸繁密的腳步聲，愈迫、愈近，執握刀劍的手捏得益發緊。

倏地，當敵軍第一道人影在視線之內竄出，胤天城牆上一聲高昂的號角聲立即衝破天際陰霾，戰鼓驟起，由緩至急，力沉有律。

「魔孽餘黨，納命來！」

「胤天江山，吾等勢守！」

立場各異的吶喊聲錯落在戰鼓綿密之中，兩軍前鋒領軍朝敵方衝刺，隊伍相接、交錯，混戰之中瞧不清誰正誰邪，只見一片刀光劍影，金屬鏗鏘擊響與血肉撕裂聲，交織成尖銳刺耳的殺伐戰曲。

須臾，炫目銀光開始染上斑斑的紅，幾聲哀嚎間斷錯落在仍舊激昂的戰鼓口號之中，隨即頹落成戰場上任人踩踏而過的屍身，血和著肉融在塵泥之中

然，前線的廝殺，只是戰爭的開端。

天印山西側路線，三教為首的龠勝明巒之軍攻上，紅流率軍一阻，一柄雪龍刃橫在身前，刀鋒如雪般的寒芒對比著他一身紅艷，如淒絕的輓歌。

「吾紅流邪少，願以性命一守胤天基業。」

「哼，不過是三教手下戰俘，今日便讓你再嚐敗寇滋味！」儒教執輕嗤，一聲號令，眾兵齊聲攻上。三教教執亦同時朝紅流邪少攻去。

紅流絲毫不為對手言語所激，腳步一踩，冷靜旋身避過第一波攻勢。以一敵三，紅流以守為要，沉穩以抗，雪龍刃寒氣之銳，在紅流毫無破綻的刀法之下，三教教執竟一時近不得身，戰況突陷膠著難分。

東面，競豹兒強勢鎮守，紅面犄角，透發魔族剽悍，豹頭戟一揮，天際忽現驚雷，仿有牽引，豹戟所到之處雷電橫掃，由此路而上的十擘眾人，頃刻間折損一列，敵軍驚異間，只聽得他拔尖了的聲音穿透戰場，氣勢橫霸。

「吾豹戟所橫之路，誰也不能越！」

以共仰瞻風為首之十擘人馬莫不為之震懾，風闕后無封見軍心動搖，穩穩然提嗓出聲：

「原來是傳說中隳魔殘軍之首競豹兒，汝雷電之力，今日十擘領教了。」縱使兵士對那無堅不摧的雷電之力頓生畏懼之心，然后無封面色不動，沉穩得好似有備而來，勝券在握。

「眾人莫慌，一個時辰之內，十擘必能拿下競豹兒之軍。」一旁鶴舟瀟灑一笑，附和后無封，朗朗清嗓中，亦有著同樣自信與勢在必得。

后無封與鶴舟臉上隱然浮現的自信，眾軍雖不解為和，然向來最是冷靜持重、毫不浮誇的兩人能這般篤定，不知不覺地間竟帶給人一股安定及信心，彷彿眾人也因此堅信，一個時辰之內，他們必能潰敗敵軍。

「哼，癡人說夢！」競豹兒仰首狂妄一笑，豹戟一提，身先士卒地殺入敵軍，身後數萬大軍提刀挈劍，隨即跟著衝入戰局，遠天之處，驚雷電光隨著競豹兒張狂意念一道道劈落，割裂天際，更添魔軍氣勢。

干戈肆燃，如一片烈烈銀火灼燒半面天印山，天地煙塵怒捲，籠罩了沸騰的殺伐聲響。

戰火方酣之際，無人察覺，天際濃重的霾雲之中，有一龐大的物體，巧妙地以術法掩去形跡，隱於雲靄之中，悄然靠近胤天戰場。

朦朧之間，隱約可見一艘巨船輪廓，挾龐然霸氣，凜然而來，正是碎島王家象徵──碎島玄舸。

玄舸上，雲氣迷濛錯落間，只見一道頎長身影，佇立在船舷旁，一雙淡漠眸眼，冷然注視著地面上恣肆蔓延的熾熱戰火。

有別於往常的一身白衣鑲金，殊十二一襲雪白戰袍，甲冑輝映出銀色寒芒，宛如霸氣天成的沉默王者，手中一柄或天長戟凜凜然拄在甲板上，透發出冷冷的殺伐之氣，呼應著地面上一片刀光劍影。

他眸眼深斂，穿透雲靄煙塵，漠然注視著地面上的殺戮，他看見凝神專注的紅流邪少，面上戰意決絕，一柄雪龍刃迴劃出流光眩目，精湛擋下唐聖笈等人綿密的連續攻勢。

另一側，競豹兒豹戟旋舞之間，夾帶著雷電異力，橫掃萬馬千軍，鶴舟、后無封等人聯手欲牽制之，出招受招之間頻見支絀，卻仍死命支撐著。競豹兒臉上，亦是同樣堅定不移的戰意，比起紅流的沉穩專注，更多了幾分剽悍與張狂。

為什麼他們要這般豁了命，只為守下屬於槐破夢的江山？

槐破夢那種人，值得嗎？

殊十二居高臨下，冷冷地覷看著，隳魔大軍每一兵、每一卒的臉上莫不是將生死置之度外的決心。槐破夢並非魔族出身，然，何以眾軍願意這樣為他奮戰如斯？

槐破夢，真值得嗎？值得人人那樣為他奉上一顆心、一條命。

若……他真值得呢？自己又該如何？

突然襲上心間的念頭，殊十二一時動搖，趕緊別過了眼神，不去看那一片烽煙之中，浴血豁命的隳魔兵士們。

橫豎現在兩軍僵持不下，尚未有佔了上風的一方，合該是還輪不到自己插手。然而，移開了眼神，卻移不開盤據了心頭的紛亂。

方才，他特意不讓自己去瞧槐破夢所在的那個方位，然而，越是告訴自己莫要去瞧，他便越是發現自己心裡掙扎的強烈，便越是意識到槐破夢對於自己的影響。

好似遺不遺忘，他都活在槐破夢的陰影之下，逃離不去。

他不要這樣，如此重要的時刻，他不要讓那人再輕易牽動了心思。眼下，應當以完成世宰的交託為優先。

地面上戰火烽煙，怒捲漫天塵囂，殊十二卻先困陷在與自我的交戰之中，掙扎著想要壓抑下心頭不斷湧出的那個名字──槐破夢。

然一切的努力，卻是徒勞。

自萬般糾結中回過神來時，他發現自己早已無可自拔地，將眼神放在胤天城門外那一個凜然而立的身影之上。

紫衣金紋，在魔兵一片灰褐色的盔甲之中恁地惹人眼目，一舉一動，竟皆讓他再移不開目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