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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品名:酹江月

分 類:原創/BG

狀 態:連載中

 

黎月提劍閃身,身姿如輕盈的蝶穿梭在如流銀光中,幾個旋身避過從左右攻來的大刀,手上長劍揮畫如靈蛇,巧妙地格擋下幾波攻勢,刀劍相擦聲響鏗鏘震耳,震落的枯葉飄捲入眾人纏鬥的漩流之中,被往來的刀劍劃得破碎成灰。

「黎姑娘!」江楚心一揪,尚未站定的腳步又要跨了出去,然穆桓卻自身後拉住了他。

「楚,黎姑娘身手在你我之上,若我倆執意幫她,反倒會拖累她,聽桓大哥的話,我們快些走吧!」穆桓苦勸著江楚,然而他的眼神卻也不自覺地飄向纏鬥方起的前方,腦海中不覺浮現三年前的嵐皋城郊,彼時,也是這樣一個冬春之交,初星為護江楚,處處受制,拎著劍的手已然開始顫抖不穩,正欲提劍再攻,卻被身後頹倒的重量甸甸地壓住了動作。

他猶清楚地記得,殺紅了眼的初星,是如何發了狂般地一出手便是一條人命。那時,他方曉悟,初星手腳的拘絆,不只是為了護住江楚,更是要護住江楚澄澈的心地,她不願他見自己又是滿手血腥。

「可是……桓大哥……」江楚亦知穆桓所說有理,自己不識刀劍,闖入戰場確實無益,然而他的目光卻無法拋卻關切地自黎月身上移開。他在為她擔怕,幾乎是心急如焚地擔怕著她的安危。

倏地,江楚瞥見一把大刀欲從黎月身後偷襲,本欲驚呼出聲,然而那一幕畫面深刻烙印入眸底的同時,腦海深處好似有什麼欲突破重圍而出,鑽裂了他的腦,頓生一股撕裂般的龐大疼痛。

那痛痛得劇烈且突如其來,教江楚一時站不穩腳步,撫著額顛晃了幾步。

「楚──你沒事吧?」穆桓見狀,趕忙扶住他,驚問。

「頭……好痛……」江楚按著頭側,覺得好像有一把刀,割裂著他的腦,也把他的話語割裂得殘破斷續。

他勉力抬起頭,想看清楚前方的黎月,只見她機警地察覺身後的蠢動,提劍旋身便是一聲鏗鏘清響,擋下大刀,又立馬抽回劍以劍背重敲了那人腕間,那人一時吃痛鬆了腕,大刀隨之落地,黎月又俐落以肘擊在肋下,只見他痛得倒地,暫不能起。

未忘卻身後尚有許多敵人,黎月回劍又格開了兩三個攻擊,不忘借力使力地抬腳踢向另一側逼近的兩三人,一時間,黎月周身無人可近。

「孤星羅剎果真非泛泛之輩。」就在黎月與一群莽漢對峙之時,突地人牆後方傳來讚嘆之中帶著諷謔的笑聲,山賊們立即讓出一條路,男人負手身後,緩步走近黎月,恍若無視她為自己劃出的警戒範圍。

「要擒要殺便放膽來,別畏畏縮縮躲在後頭。」黎月眉目冷瞥,長劍一劃,劍尖直指男人胸口,讓他停下了腳步。

「既是妳親口要求,那我便不客氣了。」男子輕蔑地勾唇一笑,伸出右手,一旁距離最近的大漢立刻將手上的刀恭敬呈上,遞放在男人手心。

男人握住刀柄,轉了轉腕,唇畔仍是一抹訕笑,輕佻的模樣像是不把黎月放在眼裡,然他眼中的專注與銳利,卻又好似正面對著何等難與的敵手。

接過刀後,男子以刀身輕碰了黎月指在自己胸前的長劍,彷彿一種宣戰與示意。男人腳步輕挪,隨即,那刀化作虎狼一般夾著猛勁地朝黎月劈來,朝著肩側處砍去。

黎月迴劍護住自己左肩,然那刀勁強得難以巧力隔開,而是重重壓在了黎月的劍身之上,復壓落在她肩頭,壓得她連著後退了好幾步。黎月心中大吃一驚,向來知道這人力大無窮,然未真正見識過他之能耐,如今方知,當初幫眾們口耳相傳的,不只不假,甚至僅得其半,那樣的力勁,自己竟絲毫無法相抗。

看來,只能巧取了。

黎月一個轉念,順著他的力道一縮身子,讓男人壓在她肩上的重心一時下傾,她一腳輕踮,長劍橫插入一旁樹幹,帶起身子,纖手攀上樹枝,身子一晃,躍過男子頭頂,落在他身後,男子回過身時,黎月手上的劍正好擱到他左側頸間。

「怎麼?認輸麼?」黎月訕訕地扯了扯嘴角,不忘用冷銳的眼神示意後頭的山賊們切莫輕舉妄動。

男子不疾不徐,反而露出了一抹深意難測的笑,「這點本事,連讓本大爺暖暖身子都還不夠。」

語畢,男子慵懶地伸出左手食指,輕輕挑開擱在他頸側的長劍,一步步走向黎月,黎月硬是橫了劍要擋住他的步步進逼,只見男子一把握住劍身,狠狠向外一扭、重重甩開,黎月一驚,卻來不及抽劍,握著劍柄的手隨著劍被男人龐然無匹的力道猛地一擰,只聽聞清脆的「喀啦」一聲,一股劇烈的疼痛自肩關節猛地襲上腦,黎月悶哼一聲,心知不妙。

「黎姑娘?!」不遠處的江楚於泛漫腦海的疼痛之中,勉力睜大了眼,卻看見黎月落於下風,不由得心一揪、身子往前傾動便要上前助她,然腳步一跨出,竟是牽引了腦海中的疼痛,如一道帶刺的花火迸射穿過腦心,身子一軟,跌落在穆桓的扶持之中。

隔著十餘步的距離,黎月一舉步、一旋身,江楚都努了雙眸看得分明,深怕漏了任何一個畫面,然而此時腦海上隱隱然浮現的女子輪廓,卻不完全似雙目視得,反倒有股感覺,彷彿舊有的記憶深處浮透出的一點稀薄光影,拼湊成朦朧飄緲的女子模樣,眼前的黎月與心底的女子身影不知為何開始交錯、相疊了起來,穿透過虛幻的記憶與眼前現實地相疊合起來,竟也叫江楚一時分不清虛實。

到底……為什麼?分明自己不曾有過頭痛的舊疾,然為什麼在這要命的時刻腦袋像是要炸開了一般,痛楚撕碎著他的意識。

「楚,你究竟怎麼了?!若不舒服,我快些帶你下山尋醫吧。」穆桓看著江楚原先舒然的面色微微糾結,額上沁著薄汗,雙脣蒼白得如失了血色一般,著急起來,偏生江楚一心掛念著黎月的情況,聽不進他的話。

「不……黎月姑娘……」江楚想拒絕穆桓的提議,然一回過頭,腳步又是一個顛晃。

那頭,黎月微微挪動手,只覺肩胛處彷彿拆裂般的痛楚,便知是關節處骨折了。她抬眸惡狠狠瞪了眼前男人一眼,換得男人輕蔑的佞笑,黎月按兵不動,一面思索著應對的方法。

「妳還有什麼遺言麼?」男子輕佻一笑,一面將手上大刀擱在黎月頸間,

「……要殺,便殺,無須廢言。」黎月忍著痛,咬牙吐出一字一字,然一雙銳如寒星的眼卻巡梭著男人的破綻之處。

「那我便快些送妳下黃泉親自同弟兄們懺悔吧。」男人手一舉,大刀落下──

有了!

男子動作同時,黎月看穿他左肋空門,迅雷不及掩耳地用左手拔過右手的劍,刺入男人的左肋。

「呃──」男子重重一哼,手中歪了準心的大刀被黎月扭肩閃過。

黎月趁他未及站穩,抬膝重頂他的手腕,頂落了他手上大刀,一個旋身至他背側,長劍順勢架上他喉間,受傷的右手無力地垂落在身側,難以使動。

「我不想殺人,若你們肯就此罷手,此後,我斷不會再妨礙諸位營生。」右肩傳來的痛楚讓黎月忍不住輕喘,她壓抑下劇烈痛楚,凜然喝道。

「我聽錯沒有啊?孤星羅剎說她不殺人呢!」被黎月挾持在身前的男人絲毫無畏架在自己脖上的長劍,放聲諷笑。

這話惹得黎月一怒,單手用力一橫將劍逼近男人頸間的肌膚,一道淡淡血痕立現,但僅是極輕微地劃開皮肉,作為來自黎月的警示與威嚇。

男人彷彿不覺痛一般,神色自若,然看似蠻不在乎的眼眸隨意漫覽,在散漫背後卻隱隱藏著一股精明的幽光,似是盤算著什麼,而作勢訕諷,不過是一種佯裝與掩飾。

「吶,要不我們各退一步吧。」倏地,男子懶懶開口。

「……此話當真?」黎月對於男子如此快便妥協,覺得有些狐疑。她深知,眼前這男人是狡詐多詭的。

「不信?那妳現在便可一刀殺了我。」男人表現得一副坦蕩無愧的樣子。「前一回妳插手了我手下兩兄弟的好事,現下又挾持了我,我們兄弟才剛舉寨遷到這山頭,顏面都要給沒了,若妳能保證之後不再壞我兄弟行事,我何苦逞這一時之勇?」

「那好,你先叫所有人退下,我便信你。」黎月冷道,不肯放下任何一分警戒。

「有何不可。」男人應允黎月,然唇邊卻勾起邪佞的笑容,好似一切皆在他的掌握之中,他抬眸朝著眾兄弟揚聲道,「還不快給我退下!」

吆喝眾人的同時,男人卻暗暗朝其中兩人使了個難辨的眼色,身後的黎月絲毫未曾瞧見。她冷眼看著眼前成列的大漢紛紛朝四方退去,正待恰切的時機釋放手中以劍脅持著的男人。

眼看眾人皆已退至約十步開外的距離,黎月手中逼近男人喉口的劍稍稍一鬆,同時卻瞥見眼角兩人身影迅速挪動,反射性地一起警戒,左手立馬又使力勒回甫鬆開的男子,狠一轉身。

「誰敢妄動?!」黎月眼神一銳瞪向騷動的那方,卻在看清眼前景象後,面色倏地刷白。

兩名本應退遠了的山賊,不知何時迅雷不及掩耳地躍到黎月另一側,一個抓了穆桓後領,另一個──揪著江楚的髮。

而兩人身前,大刀橫亙,銀光晃亮。

「黎……姑娘……」江楚虛弱地喚她,臉色竟是蒼白得可怕。

「楚!」穆桓心急地看著江楚的狀況,扭著身子欲掙脫身後的箝制,卻被橫在身前的大刀逼得難再動作。

「放開他們!你說過不傷他們的。」黎月怒極一吼,長劍鋒利的劍身在男人頸前輕輕晃動。

只見男人無有懼色,微微側頭瞥了黎月一眼,冷冷笑道,「是否妳離開雷風幫太久了?才會記不清楚,我何時是個講信用講道義的人了?妳以為,現在有資格說話的人還是妳麼?妳的劍再快,快得過我兩個弟兄架在他倆人脖子上的刀嗎?」

「你……到底想怎樣?」黎月心一涼,愣愣看著眼前被擒的兩人,語氣低喃得近似飄忽,握劍的手細微地顫抖起來。

她……又再一次地陷江楚至這險難的境地了麼?與他再次重逢,卻只是帶給他另一個劫難,她,終究只能是江楚生命中的煞星麼?黎月喉間酸澀,近乎絕望。

「我耗費大半輩子在雷風幫,眼看我就要順理成章地成為幫主了,雷風幫卻讓妳給滅了,若非我命大,恐怕也早成了妳劍下亡魂。妳說,這仇,我該如何要回?」

黎月眼眸一歛,舉劍的手無力地垂落,受重創的右肩依舊劇烈疼著,只是再沒有什麼痛楚,比得上心底滋生的龐大絕望。

「放了他們……我,任憑處置……」黎月以劍拄地,撐住無力傷重的身軀,絕望地扯了嘴角說道,「求你……放了他們……」

「要不要放他們,端看妳的誠意了。」男人輕捋嘴角短髭,不懷好意地佞笑。

黎月顫巍巍地以左手舉起原先拄地的長劍,遞到男人身前,失去了支撐的身軀搖搖欲墜,如風中搖落的殘葉。她原是佔了上風的,她知道,自己若有心先下手殺了男人,再救下被挾持的江楚與穆桓,也不是毫無勝算。然而,她無法以他的命為賭。只要籌碼是江楚,她便永遠地落於下風。

男人勾了嘴角哼笑,自黎月手中接過了長劍,一點也不急著動作,反倒從容地執著劍,一雙眼細細地來回審視劍身。

「確是把好劍,偏生雷鳴將它給了妳。」男人讚賞地看著那把劍,不時抬眸瞥一眼黎月。須臾,他舉起長劍,以指輕輕滑過劍刃,只見一道銀光順著他的指間劃過,他滿意地輕勾唇畔,看向黎月,「我想,妳大概沒有嘗過被自己的長劍一刀刀抹在身上的感覺吧?」

「黎姑娘?!」男人冰冷中帶著殺意的話語,教江楚狠狠一驚。

「放了他們……要殺、要剮,都隨你了……」黎月左手抱著受傷的右肩,腳步顛晃。

男人不語,佯作優雅地舉起長劍,緩緩一劃,只見黎月左肩被劃開一痕,衣料裂口滲出汨汨的鮮血。

「呃──」黎月悶哼一聲,耐下痛楚。

「黎姑娘!」江楚瞪大了眼,情急一吼。黎月肩上紅豔的鮮血映入他的眼簾,竟變得格外灼熱,與原先頭中的痛楚交相煎熬著他的身心。

一股疼痛在他腦海裡膨脹、幾近裂開、爆炸。

眼前,男人與黎月的輪廓逐漸被痛楚模糊,在輕微的朦朧之中,他只看見男人輕輕提劍,先是遊戲般地劃過黎月的左腰間,而後,朝著黎月的胸前刺去──

「初星!不要──」腦袋裡閃過一瞬空白,所有知覺好似也有一瞬間的斷裂,回過神來,只餘自己方才吶喊的回音,幽幽迴盪在自己耳邊。

「你叫我……什麼?」黎月捂著右胸那方被男人刺中的傷口,眼神怔愣地望向江楚,而肆流的鮮血從指縫中流出,染滿了上身衣裳,紅艷觸目。

那一聲叫喚,宛如一道驚雷落在她的心上,回音從山林四面八方朝她湧來,隨著山風好似擁抱著她,黎月宛如被一股虛幻不真切的朦朧包圍,連皮肉撕裂的疼痛,在那一瞬間彷彿都變得遙遠。

「我……黎姑娘……」江楚亦是一怔,一時答不出話。

為什麼方才……我喚她作……初星?初星……是誰?她分明……是黎月姑娘啊。

江楚不解方才腦海中那一片空白究竟緣何,只知那一瞬間,那股吶喊自心底深處猛地破土竄出,夾帶著衝動與惶恐,無有思索,好似那是一種本能……一種習慣。

「楚……」穆桓一訝,那一瞬間他本也以為江楚憶起一切了,然在看到江楚面上惶惑的表情時,才知並非如此。那一聲情急的呼喚,只是被禁錮的記憶一時竄出,佔據了江楚思緒。

「我……說了什麼?」江楚睜著痛楚且迷茫的雙瞳,視線散漫失焦地看向黎月,嘴裡低低喃著。黎月讀出他虛弱嚅動的唇,落寞失笑。

又是自己的錯覺麼?

「現下是哪齣戲我怎看不懂?不過,這般纏綿,還真教本大爺感動吶。」看著黎月與江楚之間流動的那股不尋常的氛圍,男人嗤笑一聲,「既然妳倆人如此難分難捨,那麼──我是應該在他面前一刀刀折磨妳呢,還是該在妳面前殺了他?」

男人以輕佻散漫的語氣說著,隨即劍鋒一轉,指向了江楚,戲謔地以劍尖在他胸前繞劃。

「不、不要──」黎月倏地從那片朦朧虛幻之中跌回現實,驚恐地呼叫出聲。

男人滿意地看著黎月難得的恐懼表情,彷彿刻意的折磨,男人劍尖進了一吋,抵在江楚胸前,只見黎月眼神空洞地盯著那把劍尖所至之處,驚恐愈深。宛如要讓黎月看得清楚仔細一般,男人提劍緩緩劃過,一面期待似地盯向黎月的表情,那劍沒有傷及皮肉,只是將江楚胸前的外袍割裂開來。

須臾,一個物品隨著裂開的衣袍自江楚胸口落至地上。

男人只當是尋常隨身物品,未曾理會,然黎月看清了,心口卻是一疼──是那塊月牙玉珮。

自江楚心口落出的玉珮,其溫潤如澤、通透如水的質地還如三年前一般。

三年來……他都將那塊玉珮這般妥貼放在心口麼?突然襲來的念頭,讓黎月眼眶酸紅。

江楚見玉珮落在泥地上,連忙彎身要去拾,然後腦杓的髮被身後的大漢一把揪住,身前又有一柄長劍抵在肋側,教他一時難以動作。

男人一把捉住江楚的下顎,將他焦急向下探看的臉龐硬生扳了上來,端視了一會,「真是可惜了這小子長得這般端正,要怨,你便怨她吧,與初星有過牽扯的人,向來都沒有好下場。」

江楚本欲自下顎的箝制中扭開臉,然男人的話卻讓他一愣,忘了掙扎。

初星?黎月……便是初星麼?可自己又為何知曉這名……為何這個名字會在那一瞬間從自己腦海的最深最底處竄出?

眼前發生的一切不斷地與自己的記憶牴觸,使自己脆弱的記憶開始崩解、碎裂,伴著腦海中巨大的疼痛,江楚腦側閃過一道光束般的疼痛,讓他狠狠皺了眉。

見他吃痛糾結了面容,黎月以為是男人在他下顎的箝制使了力,心裡一急。

「不准碰他──」黎月在男人身後撕裂了嗓一般地怒吼,拖著蹣跚的腳步,吃力地走近,沉重的步伐在泥地上拖曳出沙沙聲響。

「是麼?可我偏是要看妳自責、看妳心痛。」男人唇畔揚起歹笑,隨即,一劍劃向江楚左臂,輕輕擦過皮肉,須臾,江楚銀白色的外袍上染現一斑鮮艷血痕,緩緩淌流,緩緩暈染。

江楚身子一屈,皺眉悶哼,早已失卻血色的面上一滴冷汗滑落入土。

黎月騰騰怒意燃上心頭,咬牙瞪著男人,一雙眸被憤怒所釋放的瘋狂染得血紅。她微微別過頭看了穆桓一眼,冷火熾盛的眼神似是傳遞了什麼訊息,那是她在瘋狂邊緣僅剩的理智。穆桓接受到來自黎月的目光,心下明白,卻也暗自為她擔心。

黎月左手捂著胸前傷口,假作不敵痛楚地微微屈下身,唯剩一張不願屈服的冷艷臉龐抬著,惡狠的目光冷冷瞪著男人,薄唇刻意吐露挑釁話語,「你如何傷他,我會加倍在你身上討回──」

男人輕蔑哼笑,「別天真了?妳──亦是將死之人。」

隨即,宛如要展示給黎月看一般,男人緩緩揚高了手中的劍,然後,往江楚身上劃了下去──

只見一道身影迅速閃過,男人定睛,竟是黎月以自己右肩窩擋去了往江楚身上劃去的長劍,男人未曾意料黎月尚有這氣力,一時訝異便讓黎月捉住了空隙,抬腳便往他最脆弱的肋末使勁一踢,男子吃痛,握住長劍的力道一鬆,黎月抓住他食指向後一折,只聽見喀拉的骨頭折裂聲,男人痛得猙獰了臉。

黎月以左手拔出微微嵌入右肩窩的長劍,手腕一迴,劃在身後正挾持著江楚那人的腕上,山賊一時吃痛,手上大刀沒能握穩,落地鏗鏘一響。

同時間,穆桓也有了動作,他趁挾持他的那人分心,一把抓住他手腕,用力一扭,將那人甩至一旁,順勢掙脫了他的挾持,兩名山賊見寨主頹倒在地,不敢妄動。隨即,穆桓立刻拉過江楚,將他護在身後。

「趁現在……你們快走……」黎月不支虛弱地微微喘著,已然脫臼的右肩又受了一劍,加劇了痛楚。

「要走,一起走。」江楚臉上亦是痛苦的神色,卻仍不願退縮分毫。

「是啊,不能留妳一人──小心──」穆桓語至一半,只見原先倒在黎月身後的男人撐地爬起,如狼似地逼近她,一時情急,彎身撿了方才山賊落在地上的刀,刺向黎月身後顛晃步來、面容陰鷙瘋狂的男人。

「呃啊──」

隨之入耳的,是闊刀撕裂了皮肉的劃然聲響,以及男人被大刀貫心而過的哀號。鮮熱的血噴濺在三人衣上,斑斑怵目。

而地上的兩名山賊見寨主被殺,自知失勢不敵,連爬帶滾地踉蹌而去,黎月看著倉皇逃命的山賊,只是任著他們去,並不想追。

「楚──你──」穆桓看著眼前景象,一時愕然。

「桓大哥,這罪孽是我的,不該由你替我擔。」江楚蒼白的臉綻出慘然一笑,而插在男人胸膛的大刀,竟是握在他手中。

在穆桓拾刀刺向男人的那一瞬間,江楚自他身後跨步閃出,未有思索地奪了原先握在穆桓手裡的刀,順著穆桓那力勢而去,不偏不倚地沒入男人胸膛。

江楚輕輕放開刀柄,男人失去重心的身軀緩緩向後頹倒,倒在地上的男人面目抽動了幾下,欲言不能,須臾,頭一歪,斷了氣。

一陣微風吹來,翻攪著林中濃重的血腥氣味。

「桓大哥,你為我、為初星做的,已經夠了,這殺孽,合該由我來擔。」江楚失卻血色的面上溫柔依舊,話語飄忽得彷彿一自口中脫出便會散逸在空中。

黎月聽見江楚的話,狼狽的臉上卻驚恐更深,踉蹌後退了幾步,「你……」

江楚轉過身,面對著黎月,半斂的眼眸竟載滿了孰悉的溫柔,飄忽不真切的呼喚溢出他的唇齒,「初星……」

那聲呼喚,與黎月心底深處的眷戀彼此呼應、糾纏,卻也勾起龐大的恐懼。黎月害怕,害怕聽到江楚接下來的話。

只見江楚緩緩彎下身,拾起落在泥地上的那塊月牙玉珮,仔細地用衣角擦拭汙處,方抬起頭看向初星,那眼神,專注且溫柔。

「初星……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……為什麼這三年來我的記憶中沒了妳……妳,會怨我麼?」江楚眼眸一沉,苦澀且哀傷地糾結了眉。

黎月眼神因驚恐而空洞,她搖著頭,一頭束起的髮驚惶地晃動。

江楚……想起一切了。

走到黎月面前,江楚溫柔伸手輕輕撫著她髒汙的臉龐,那是遺失了三年的觸碰。他睜著迷茫的眼看向黎月,如墨的瞳眸朦朧起來,「我只記得……我們在嵐皋城外,有很多官兵……為什麼再睜開眼……就是沒有妳的生命了……」

江楚的話,勾起黎月不堪的回憶。

「不行、不行──」她惶恐地退開江楚的觸碰,背過身子,不敢再看向他的臉、他的人。

江楚怔怔盯著黎月的背影,張了臂輕輕摟住她。然胸膛甫貼上黎月的背,只見黎月觸電一般跳開,猛地回頭,驚恐而空洞的大眼看向江楚,呼吸竟有些急促。

她,竟被江楚輕輕靠在自己背上的觸感狠狠一驚──三年前江楚頹倒在自己背上的那瞬間感受,此刻歷歷地躍出腦海,與交錯得讓她區分不清。

是她害了他,她是他命中的煞星。三年後的今日,亦是自己,將她捲入生死劫難的關頭。

他不能再想起自己,而自己──亦不能再出現在他的生命之中。

「穆桓,帶他走,不要、不要讓他再見到我──」黎月連著後退了幾步,眼角湧出絕望的淚水,宛如潰堤一般肆流滿面。

語落,黎月別過身,拖著滿是傷的身軀,一顛一跛地催著蹣跚踉蹌的腳步,逃命一般地逃離。

她只能逃,逃出江楚的生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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