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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囚顏》番外

 

  ‧獨白
  
  她是個意外。
  一個哀傷的意外。
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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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「主上,黑靡族代長昨夜率軍突襲南方的華家,戰事在一夜間迅速爆發了。」
  
  「這麼快?不是要你派人好好盯著黑靡大軍的動向嗎?」
  
  「這……屬下也不曉得,前夜還盯著的,誰知道昨兒個沒探子回報訊息,接著就是駐守在南方的眼線傳來了黑靡族入侵華家的消息了。」
  
  不用想也知道那批探子發生了什麼事。
  
  「現在情形如何?」
  
  「因為黑靡族在夜半入侵,華府人毫無防備,恐是凶多吉少,不過現在華將軍正領兵相抗,據說與華將軍交好的冷將軍也帶兵過來救援,但兩位將軍遠離戰場多年,不知抵不抵擋得了,別說華府了,距離不遠的冷將軍府邸現在也陷入一片混戰,這樣下去恐怕……」
  
  「莫蒼,替我備馬,我要在最快的時間南下。」
  
  「是的,主上。」
  
  駿馬再快,也快不過戰火蔓延。
  
  我到南方時,哪還有兩軍相抗的激烈戰況,只剩滿地的屍骸,與到處巡視的黑靡兵。我下馬查看,想在死屍中尋得一絲生息。
  
  一片的斷垣殘壁,連我也認不出此地到底是華府還是冷府。
  
  終於,我看見遠方的騷動,兩名黑靡族服飾的兵卒拖行著一個具軀體,我分不清是生人或死屍,但應該是華府或冷府的人,自遠處看見兩名兵卒貪婪的臉孔,不難猜測到他們的意圖,我趕緊自後方靠近兩人,作為士兵,他們警覺性也沒有太差,只可惜相較於我,武功稍微不濟事了些。
  
  貪婪的嘴臉此刻只剩下猙獰的表情一動也不動,化作眾多死屍中毫不起眼的的兩具。
  
  這時我才將注意力放在那名被抓的人身上。
  
  是個女子……不,該說是個極其美麗的女子,雖已昏厥,但從稍覆塵泥臉上不難看出這精雕玉琢的五官,原本應是白皙的肌膚此刻抹著污漬,身穿一襲素淡的白裳。
  
  「可惜,濺上方才那兩人的血了。」不知道為何,看著染血的白衣,我有種難以言喻的難過。
  
  既然是生還者,或許可以從她口中得知些什麼。
  
  「主上,」我聽見莫蒼在另一頭喚我。
  
  「怎麼?」
  
  莫蒼朝我走來,懷中抱著另一名女子,也已經不醒人事。
  
  「我找到這個姑娘,說不定就是……咦?」莫蒼驚覺我也抱著一個。
  
  「先都帶回去吧。」我下令。
  
  
  
  再一次從兵馬倥傯與舟車勞頓中回到精神狀態,是在返回北方的路途上,莫蒼體貼兩位姑娘,弄來了一輛有臥鋪的馬車,並堅持要我在馬車內休息。
  
  或許他是對的,為了追查這件事,幾天來的確是有些精神不濟,以至於我在一啟程返回北方後便陷入睡夢,醒來已是幾個時辰後了。
  
  偌大車廂的另一側,臥著的是兩名沉睡中的女子。原本只是昏迷的兩人,在莫蒼的建議以及大夫的幫助下,預計將會睡得很沉,直至我們返回北方。
  
  沒有惡意,只是想確保路途的順利。
  
  「主上,我們似乎被跟蹤了。」客棧的房中,莫蒼壓低音量報告著這幾日來暗中觀察的結果。
  
  「他們的目標是?」
  
  「可能是兩位姑娘之一……」原因不外乎是我們皆知的那段夷族歷史。「主上,莫蒼不明白,為何主上不要請女婢替兩位姑娘確認身分呢?」
  
  「我說過了,這件事等回去之後再處理。現在確認了又能如何?半路上丟下一個嗎?」
  
  「莫蒼只是擔心這樣下去會引起外族的不滿,他們現在已經重新團結,不如過去內亂時的分崩離析了,只怕……」
  
  「莫蒼,你不相信我燕非殤了嗎?」我覷著他,有些不耐煩於他此刻的囉嗦。「傳下命令,明天啟程時留下兩位姑娘,隔一日後再雇一輛馬車,由你護送她們連夜趕回燕家堡,直接送進地牢,不要驚動任何人。」
  
  「……莫蒼知道了。」儘管我知道此時我的下屬並不是相當認同我的決定,但他仍會忠心地完成我所交予的任務。
  
  於是隔天,我帶著所有部屬離開了客棧,只留下莫蒼與這兩位女子。
  
  等我再度見到她們時,在暗無天日的地窖中。而她已自沉睡中甦醒,單薄地伏在地窖的一隅,眼神跟不見天日的地窖一般,闃暗深邃地不見一點希望。
  
  「莫蒼,將兩位姑娘安置到錦樓。」語畢,我轉身離去。
  
  唯一的印象,是那位肌白似雪的姑娘,雙眸中凝結著我從未見過的冷漠。
  
  
  
  從此之後,我沒有再見過她們的面,卻一直記得那雙眸。
  
  遣了莫蒼去照料他們,原以為他會拒絕這份簡直是小看他的工作,但不知為何,他看起來反而蠻樂在其中。
  
  「莫蒼,請冷姑娘今日到黑紋池沐浴吧。」某一天,我突然對莫蒼如是說。
  
  「主上,您已決定……」
  
  「嗯。」我以簡潔的回應打斷他的質疑,「順便遣兩個女侍過去服侍吧,記得跟她們說明要注意的事。」
  
  「莫蒼知道。」說畢,告退。
  
  約一刻鐘後,我跟著來到黑紋池。此處擁有北方泉質最好溫泉水,於是數年前就地建了這座池,所用的石材亦是北方所產上等的黑色磁石,搭配上溫泉水,對於人體氣血運行等有諸多療效。
  
  我靜靜坐在黑池一旁的小房間中,等待著我所要的結果。
  
  竟然,心中有點忐忑。
  
  「如果不是妳……」我不自覺地低喃出聲。
  
  侍候的女侍之一走了進來,我竟不禁一凜。「主上,奴婢沒有看見莫蒼大人所說的胎記。」
  
  忐忑的心因此平復。有鬆了一口氣的感覺,不知由何而來。
  
  「那你們繼續服侍吧。」吩咐完,我朝著一旁的小門打算離去。
  
  「主、主上,冷小姐的情況……」另一名女侍突然跑進來,有些緊張。
  
  顧不得男女之防,我揮開相隔的木門,跨入池中。
  
  「妳做什麼?」
  
  我拉開她舀著水緊緊附在臉上的雙手,我明白的看見她的雪白的皓腕因我的箝制而泛紅。而她暈眩的身子一倒,頹倒在我的胸口,浸濕了胸前的衣料。
  
  她想死?
  
  「這裡的生活讓妳如此不快意嗎?」我緩緩放下她的手,顧不得濕透的衣衫,在池中坐下,讓無力的她輕靠著。
  
  她垂下頭,如一朵半凋的花,烏黑的髮絲在水中染成一幅墨畫。
  
  而她,只是沉默。
  
  指尖無意輕觸到她的肩胛,彷彿觸碰到雪一般,指尖傳來些微冰涼。
  
  「浸了這麼久,你的身子還是如此冰冷。」於是,我摟住了她,如此魯莽的行為,不是衝動,也沒有邪念。
  
  就只是想,如此而已。
  
  「告訴我妳的名吧。」我在她耳後,輕聲道。在炙熱的泉水中,我的聲音迷散在滿室白霧中,幽幽邈邈。
  
  「冷顏。」
  
  冷將軍家的女孩……嗎?
  
  「很適合妳。妳像北方孤寂的雪。」
  
  「我是南方人。」
  
  「可妳合該屬於北方。」
  
  「我已經在這裡了。」
  
  「不,妳沒有。」
  
  一直以來,我以為她與我所共有的冷淡、漠然,在暗示著我們來自於同一個北方的血脈。

  原來,較之於我,她來自更寒冷的地方。
  
  她沉默,或許她依稀能還記得自己從何方來,或許不記得。
  
  我……不希望她忘記我。
  
  「燕非殤,記住這個名。」
  
  
  
  「主上,不好了。黑靡族大軍在莊園外。」莫蒼如是向我報告。
  
  「為何而來?」明知,卻裝傻。
  
  「黑靡族代理族長要求我們交出黑靡族的後裔,因為她將是次任的族長繼承人。」
  
  「若不交呢?」
  
  「他們……將不惜一切以迎回繼承人。」
  
  「莫蒼,備兵吧。」這是個無需猶疑的決定。「此外,請你帶華靈──不,帶非虹小姐暫時遠避。」
  
  「那冷姑娘呢?」
  
  「留她在此吧。」沒有了她,抗拒便無意義。
  
  或許,從他在戰場上救回她時,她的命,就只能是他的。
  
  他會豁盡一切保護她;而她,只能待在他身邊。
  
  
  
  「你來找華靈的?」當我踏入錦閣時,她如是問。我沒有看見她的人,只聽得聲音幽幽冷冷自屏風後方傳來。
  
  「華靈?她去哪了?」我順著她的問題,只期盼能與她有多一點的對話。
  
  如果她願意,我想帶她再一次遠離戰場,到哪裡都好。
  
  「我讓莫蒼帶走她了。你放心,莫蒼會待她好的,莫蒼很喜歡華靈。」
  
  原來,這是她的想法,一個天大的錯誤。
  
  妳──誤會了。而我竟說不出口。
  
  只是心疼。
  
  「為什麼妳不走?」為什麼,妳願意留下?
  
  「我走了,你的戰爭還要打到何時?你從戰場中帶回我,卻不知道我是什麼身分嗎?」
  
  「華靈走了,你也沒有必要再守護什麼。」
  
  「把我交給他們,你可以重新擁有一切的和平,你甚至可以追回離開不遠的莫蒼與華靈,還給他們舒適與安樂。」
  
  或許我該解釋的,可我卻無法。
  
  「你就……這麼喜歡華靈嗎?」我幽幽聽得她的低語,話語細微地好似一離唇變會散失在空氣之中。
  
  不是的,教我牽牽念念的,只有妳。
  
  我啞然,為了她言語中的絕望感到心痛無比。
  
  而她,在屏風之後慟哭不止,好似初初融冰的河水如湧,衝破了一道道的以冷漠為名的堤岸。
  
  良久,她累了、倦了,伏地睡去。
  
  我輕輕抱起她的身子,欲將她放到床榻上,卻感受到一陣彷彿來自她骨血裡的霜寒,幾乎要將我凍透。她冷豔的臉龐,纖盈如羽的身軀,讓我幾乎有種錯覺──彷彿她是深冬裡飄忽的飛雪。
  
  一沾惹塵土,便要消融了的。
  
  可我們,卻都無可避免地蹚惹了一身紅塵。
  
  
  
  隔日,我在莊園外,殺去一個一個的胡兵。誓死將她留在我的身邊。
  
  家僕來報,冷顏自沉於潭。
  
  那是第一次,世人眼中霸氣沉穩的燕非殤,如發了狂似地奔回燕園。
  
  「冷顏、冷顏──」
  
  我撈起她已然冰冷的身子,輕輕喚著她,以為這是她跟我開的一個玩笑。
  
  然而不是。
  
  她,當真如飛雪,消融在這莽莽塵世之中了。
  
  
  
  自那日起,燕非殤便消失了,消失在北方的傳奇之中。
  
  有人傳聞他死於胡族犯境之下;有人傳聞他逃走了。
  
  也有人傳聞,他拋下了家業,獨自遷徙至極北之地,深居於一個不見春跡、永年飄雪的山嶺之中。
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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